一语不发,住在家乡

2021-01-19 Tue Views 随笔1029字4 min rea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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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妹:

好久没给你写信了。你在城里过得还好吗?外婆和我都很想你。

我原来打算忙完这个夏天,就到北方去,可是现在不得不搁置了。今年收成糟得很,地里只有可怜的几颗粮食,棚里的马和牛瘦得不成样子,接连而来的失败让我措手不及。而这个冬天还如此漫长,它还没有要消逝的痕迹。

好在无论如何总归能过得下去。这段时间里我认真地按照你的建议,老老实实地吃饭,干活,随波逐流。这似乎不赖,只是偶尔仍然会想念北方。也许你说的对,人生苦短,我却总是忧心忡忡。

昨天是我的生日,我差点忘了这回事,但村里一个好心人提醒了我,于是我在广场外的田埂上生了一堆火,没有比生火更伟大的庆祝仪式了(可惜我出来时忘了带上几个红薯,只好坐那烤烤手)。在地上生火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大多数火种都被带到山上去了,所以大地才这么寒冷。

昨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在教堂外生火、读诗,都是你认识的人,Atlas、Ori、Azad和我,我负责生火,其他人轮流读诗,我们读完一页诗,就把它丢火里去。直到所有诗稿都付之一炬,我们当即决定成立一个诗会,名字也理所当然地脱口而出,就叫“圣心读诗会”,不管人们信不信,它都将是本世纪最伟大的诗会,没有之一。因为本诗会无组织、无领导、无纪律,所有愿意在火旁读诗的人都可以成为诗会成员,由此它将永不过时。这个宣布让我激动不已,这大概是我今年唯二的值得夸耀的事。

另一件是我给外婆买了一个厚厚的大棉袄,她一边咿咿呀呀,一边脸上皱开了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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外婆的身子骨依旧硬朗,你不必太挂心,她每天都会起个大早去田地,或庙堂,有时我也去帮忙。对了,我想你大概也没有发觉,我是直到最近才意识到这个严峻的问题:原来我从不知道外婆的名字叫什么。问她本人是得不到答案了,她不识字只会咿咿呀呀,两只耳朵又听不见,还瞎了一只眼。

于是我跑遍村子问遍每一个人,包括村口那块年岁最久的老石头,找到了一些过去的痕迹,但对我的疑问并没有太大帮助——从外婆嫁到这个村子里,周围人就开始叫她“喂”,或者“阿哑”,当然外婆也听不见,无所谓怎么叫。最终我的所有努力都以失败告终。我想她的名字恐怕永远只有她自己知道了。

这使我感到惆怅。一个无人知晓其名之人,该是多么孤独。一个无人知晓其名之人,和一个无名之人,有何区别吗?一个身前无名之人,也无所谓身后之名,他的存在就此变得虚无。但外婆不是。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很热闹。至少对我来说,外婆的存在早已和村庄绑在了一起,外婆和村庄是不可分离的,没有外婆的村庄当然就像没有光的月亮。这么一想,我又释然了。

当我跟麦地里的人说起我的发现时,他们却以为我在讲故事,你知道我无意讲故事,讲故事不如写首诗。但我也好久没写诗了。

村里每天都有一些新鲜事。只要出去走走,总会有点收获。你在城里的工作怎样?认识了不少朋友吧?今年冬天虽冷,但柴火还很充足,等你回来时,我们再来点一把火吧。


哥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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